澄室景色

依願死去
在醫院期間，忍著不對護士開黃腔，有了更多的時間觀察人群，
也了解其實醫院帶給人們的，比起治癒，也許傷痛要更多一些。

加護病房外一群人，圍著一位椅子上的老奶奶，有人低頭嘆氣，有人眼框泛紅禱告，
一名女性抱著老奶奶，嘴裡是安慰的話語，但止不住奶奶的淚水，也止不住自己的淚水，
病房內有位年輕人，因為車禍意外進了加護病房，
從一些片段的對話內容，大概知道那名年輕人父母早已離去，和自己的祖母相依為命，
因為與違規轎車對撞的意外，仍在昏迷中，情況似乎不甚樂觀，
不久後伴著連聲的哭嚎，傷痛喊叫地漸漸遠去，應該是年輕人同事的人群架著老奶奶離開。
緩緩打開的電動門，推出吱吱作響的病床，那蓋著傷患面容的棉被靜止無息，
隨著緩緩滾動的車輪聲，又進入了另一扇鐵門裡。

又一天，同樣的椅子上一位年輕女子，
緊閉雙眼嘴裡念念有詞，顫抖著的肩膀好像也要將她眼眶中勉強留住的眼淚震落。
不久後加護病房的門打開了，一對母女急忙衝到女子的跟前，兩位女子長相相仿。
從病房出來的那名女子眼框也是滿滿的淚水，只是嘴上擠出的是笨拙的笑容。
「爸爸他醒了耶！他對我們眨眼睛耶！」然後又是一陣哭嚎，但是卻是笑著，很開心地在哭著。
好像希望這空間中所有人都能感受到，母女三人跪著在電梯前哭著，開心地哭著。
電梯門裡擠滿了沒有人出來，有點難為地關上了門，叮咚的電子聲響著繼續往上。

晚上，早已凌晨的深夜。
隔壁房間傳來一位中年男子的憤怒叫罵，對象是他的年邁母親，
我已經受夠這樣一直請假來照顧妳了！為什麼妳就是不肯吃藥！
妳還打算要在這裡住多久！妳是打算把我們逼瘋是不是！
陣陣的怒吼只是在夜晚的走廊傳開，其中混著不成話語的啜泣，
最後安靜下來，剩下送氧的嘶嘶聲，顯得格外冰冷。也沒有人想要說什麼了。

隔壁床的阿姨被自己朋友駕車意外重傷，明天即將出院。
朋友家人同事，一群接著一群都圍著她有說有笑，
但都少不了的是對肇事友人的究責，似乎這位友人也沒有出現在病房中。
文靜的阿姨皮膚白皙，舉止端莊，但隔著簾幕聽見的卻是充滿怨毒的語句，
賠償，提告，報應，厭惡，除了這些以外還有一點點的喜悅，
那是暢談住院時的笑話，擔心出院後復健的擔憂，然後是愉快地說著對肇事者的處置。

一條長廊，滿滿的房間，病床整齊地在室內排列著，
上頭都有老人躺著，卻沒有人發出聲音，
只是注視著不知道焦點在那兒的牆壁，張嘴一開一合流下乾涸的口水，
凹陷的眼窩裡只有黑色可以辨識，裡頭沒有任何的光亮，
明明有這麼多人卻只有沉默彷彿在長廊的地板上沉澱，一步步都有如陷入黏稠的死水裡。
窗戶開著卻給人窒息感，不是吸不到空氣，而是被空氣勒著掐著想要使人斷氣那樣的平靜。

我可以很自大地說，我在其中看見了生命嗎？
還是說，根本什麼都沒有看見呢？
全白的醫院牆壁裂縫，滲出的黑色是黑夜的黑，影子的黑，還是你我才能看見的黑呢？
仔細一看，果然還是白色的。其實我什麼都沒有看清楚。